茄人

满身灰尘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界冢伊奈帆在一个不恰当的时间和一个恰当的地点回忆他和斯雷因·特洛耶特的初遇。他和那次合战之间隔着一段漫长的时间,以此为盾,他护着自己不被击落对方时残留在扳机上的触感所伤。其实那并非多么久远的过去。使他觉得遥远的不是时间长,而是两三件不可挽回的事。

当时丢卡利翁号在升空前再次驶经种子岛。几年前炮火激烈的水域如今平静无波。他看到大尉抛下花束,花瓣在航迹中娓娓散开,几尺之下沉睡着他同伴的尸骨。

他站在大尉身边,在海风中短暂地思考一番斯雷因·特洛耶特,然后去看一部战争爆发前刚上映的外国电影。复古的配乐,无可救药的喜剧,没字幕,韵子拉他去看的。狭小的设备间里摆着台不知哪里搞来的放映机和胶片,船员们都很为这战火纷飞间难得的娱乐高兴,于是伊奈帆也留下来一起看。

电影里两个主角是受形势所迫而一起合作的敌人,一个是要人命的花花公子,轻浮又漫不经心,另一个则恰恰相反,认真严肃,还是个苏联人。伊奈帆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二人开船被敌人追击,苏联人大喊一声“Hold on cowboy”的时候一个急转弯就把花花公子甩水里了——伊奈帆想起那次合战,斯雷因借着失速状态规避攻击时没忘记降下护栏,让伊奈帆不至于落得个电影里一样落汤鸡的下场。

花花公子趁着同伴吸引火力时游到岸边爬进一辆卡车,甚至有闲情逸致把卡车电台调到一首很浪漫的意大利情歌。韵子的意大利朋友转过身来解说这首歌叫Che voule questa musica stasera,意思是《今夜这音乐谁与我一同聆听》,是很著名的情歌。以这首歌为背景,花花公子皱着眉头欣赏他的伙伴的船如何被击中,火焰如何腾空而起,在空中映亮了他的脸庞,光影变幻,如白驹过隙。这一幕颇有喜剧效果,韵子全程咧着嘴笑。但是韵子笑着笑着又停住了,和雪姐一起星星眼,很感动的样子。因为花花公子驾车离开,转念一想,叹口气就开着卡车往回冲,直接冲进湖里。他很面无表情地坐在驾驶位,湖水没顶的一刹,他从窗口游出去从背后抱住了沉下去的同伴……卡车前明亮的氙灯在幽黑的水中拉出两条耀眼的光带,而背景的那首意大利情歌又确实动人心魄。大尉很不识相,吐槽说,什么啊,homo吗这是。

伊奈帆自认为肯定不是个花花公子,斯雷因·特洛耶特也谈不上冷静严肃的类型,不过说不定是俄国人。但是,他忽然很希望那天他击落对方并放话“你是我的敌人”之后转身离开时,也叹了口气,回头跳进水里把斯雷因拉上来。

 

后来他们又进行最后的宿命对决,那时他的初恋刚刚在广播里女王宣布下嫁某某家族某某伯爵轰轰烈烈的宣言中悄无声息地死去。在一切的喧闹中,它死去的声音太过轻微,像风声一样转瞬即逝。他认了,并想,大多数人的初恋都是要死的,只不过不会像自己的一样死得如此卑微。

他想起一个初恋死得比自己的更加卑微的人,这个人现在就在他面前,在被地球引力扯着坠下去的塔尔西斯里,断了翼,再也飞不起来了。

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伊奈帆就说,“斯雷因·特洛耶特,我来接你了。”他自认十分激荡情感这句话至少表露了七分,但还是高估了自己——对方很是恼羞成怒。他认为这是没有建立视频通讯,无法用面部表情传达感情的缘故。如果雪姐在的话,可能会说伊奈帆君看你面无表情的脸孔和看冷冰冰的机甲外壳是一样的,建立视频通讯也没用。

但是雪姐不在,所以他还是发射了绳索,然后在塔尔西斯被扯着撞进他怀里的时候建立了临时通讯协议。他总是很擅长这个,正如最初他解析了火星舰载机并不兼容的飞行甲板一样。

他大致懂得斯雷因和哈库莱特这些人最后的以卵击石是他们最后的自私,即使牺牲掉那些即将归乡的打了胜仗的地球人的性命也要这样做,因为死是最好的。他也能理解火星人对地球的心态。除去地球人的身份,他最先是一个日/本/人,对于岛国心态一清二楚。

所以斯雷因轻蔑地问他,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是否只是劝降时,他很干脆的就否定掉了。

 

斯雷因的初恋也在死,但并不是一瞬的死,而是削骨刮肉的凌迟之死。这痛感来得比较循序渐进,以至于他刚开始还有心态对下属冷笑,呵斥他们无视艾瑟依拉姆公主的停战宣言,走到玻璃边露出游刃有余而邪恶的笑,说一句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味的“呵呵,没想到她会用这招啊。”

他在推着雷穆丽娜公主的轮椅走过长长的玻璃栈道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难过起来。公主偏着头看玻璃外战火纷飞,很孩子气地夸了一句这场景真美,然后才后知后觉这说法的不妥,赶紧为自己孩子气的言论道歉。斯雷因笑一笑,想她比她姐姐更像个人。他又很想对雷穆丽娜公主说,可你就是还只是一个小孩啊。

他也想说,可是,我就是还只是一个小孩啊。

但他没说出来。他和公主讲出战时在塔尔西斯断断续续看到的碎片化的未来,好的,不好的。他眨眼的时候窗外爆炸的火光在他眼皮上印下红白黄的模糊光斑。他不动声色地又看几眼战况,彻底觉得大势已去。

他于是又和公主讲,你知道我们火星的国旗是什么意思吗?公主摇头说不知道,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航天飞机边,哈库莱特站在那里。

他说,这是我的父亲特洛耶特博士设计的旗帜。其实是地球上的反战标志顺时针旋转四十五度,再在上下各画一个圆点,代表火星与地球。随便怎样解释都行得通,比方说被反战符号隔开的地球火星,比方说火星只是一个倒影,贫瘠荒凉的我们仰望天上的地球,永远是憧憬向往的。就像是地球上的岛屿向往大陆。

公主抬头看他,他于是笑着把她推给了哈库莱特。

 

斯雷因习惯性地推离别人。他往下坠落的时候,推离的对象是界冢伊奈帆。他一刀斩断连接他们的绳索时,伊奈帆判定这是对方不想连累他一起死,又或者到了最后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了。伊奈帆想,既然如此,我本可以不履行公主对我的请求。

那个请求发生的时候,他在被推往抢救室的路上,心头柔软的初恋奄奄一息,头疼欲裂,也对公主没有尽头的请求厌烦了。但是对方大公无私到近乎伪善了,反而让他残存了点耐心和注意力去听,听完那个拯救斯雷因·特洛耶特的请求,几乎觉得这是在嘲讽了。

他俯视斯雷因坠落,脑海中浮现的是漆黑的湖水中花花公子从背后抱住他的同伴,心里还是一动,思绪百转千回,最终上前握住塔尔西斯的手。

之前建立的临时通信协议还在生效,他看着视频中的对方,自认自己脸上波澜不惊。对方在刚才的撞击中,被震到吐了血。就像之前开舰载机的时候,也是情急之下做一个普加乔夫响尾蛇机动被震得直接晕过去了,差点就死掉,很狼狈地吼出了声。但这次对方嘴角溢着血,眼睑很重的样子,却也是一副漠然的面无表情。

他于是很冷静地回应对方关于大气层的质问,“你猜,行不行呢……”

那之后是一片静默,地球和火星之间的绕日轨道上重归平静。

他们手牵手坠落大气层,伊奈帆张开高密度的护甲圈着塔尔西斯,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对方失速状态时不忘升起规格不同的护栏来保护他一样。

 

他们又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直升机强烈的探射灯骤然打下来的时候斯雷因以为伊奈帆开了枪,于是死撑着没眨眼。然后才发现对方其实没开枪。他于是低下点头,露出了算得上柔和的笑意。

他为子弹指引轨道,戳向自己眉心的手指中途一时兴起换了目的地,落到了左眼上。是他冲伊奈帆开的那一枪伤着的地方,也算是自成一个圆的结局。

但是伊奈帆低头看他。斯雷因的发梢和衣角都飞在直升机的机翼卷起的劲风里,就像苏联人的发梢衣角飘在湖水里,探射灯的强光一如湖水中卡车的氙灯。

他想,这次他应该从身后抱住他,把他从幽黑的水中拉出来了。

 

end


虚渊玄真是深渊。他写出来的比AZ好的作品有很多,但唯独AZ到底让我意难平,纠结着惦念好几年。

关于结局,唯一的慰藉在于,当你救回一个自杀的人,他会后悔。但当时的决意,没有半分是假的。结尾我看斯雷因忏悔的时候,常常心生不耐。但是他又倏然问伊奈帆,你为什么不让我解脱,眼神是非常狠戾的。于是我明白,他当初的决意,没有半分是假的。

学霸和小骑士我都特别喜欢,结局那种战争英雄和战犯最后惺惺相惜,互相掉书袋的方式非常有老虚反英雄的风格,但在我的滤镜看来,基本上就是“唯有你的伤口能对我的伤口言说”。我觉得他们俩,都需要对方来抚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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